16.

夜晚的写字楼森林，看起来比白天时温情许多。

倒不是说有多温馨，毕竟加班这种惨无人道的事，不太温馨得起来。但是褪去白天那股打鸡血似的工作氛围，夜晚留下来加班的人们，不论是否自愿，似乎都能散发出星星点点的、追逐梦想的光亮来。

到了饭点，金南俊不能陪他的时候，金硕珍会拿着自己准备的便当，和点了外卖的店员们一起，在操作间或者烘焙间随意拉来几张椅子坐下吃饭。

另外的情况下，金南俊下了班就会到店里来找他，那时候金硕珍会提前给他也准备一份晚饭，然后两个人单独在休息室里吃。

他们的生活就这样，好像是走上了正轨。

每一天，不管多晚，金南俊一定会回到公寓。偶尔他还是会出去应酬，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，但是他本身不再愿意喝任何一口酒；另一些时候，他身上带着的，是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。

金硕珍猜想他应该是去医院看他爸爸了。

这个人——是他们两个，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，都一直回避不去提到的一个存在。如果，金硕珍想，如果他们两个的确是要以伴侣的身份互相陪伴，一直这样生活下去，那么金南俊的父亲一定会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道坎，是一定要面对的。

但是他现在还不想去面对。

且不去回忆他们的婚姻因为什么而开始，金硕珍对于他们婚姻继续下去的理由，都是十分的疑惑。

他常常感到悬浮，不真实。

金南俊怎么会突然对他这么好呢？怎么会突然就如他所想……不，是完全超出他所想的，对他那么的好。

金硕珍有些害怕。

这段时间以来，他渐渐有一点点感受到，也许在他离开的这四年里，金南俊的价值观和思考方式已经和他产生了巨大的差异。

他不再顾念过去，而是一心看向未来。他要的是“有用”，是能够马上创造价值的东西，而不是……玻璃糖。

其实金硕珍答应和他结婚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有过试图扭转金南俊，或者说稍微稀释一些“他的思考方式”——这样的想法。结果他似乎压根没来得及做些什么，金南俊忽然就什么都想明白了似的，完全变了一个人。

于是每当金南俊凑近了，亲吻在他皮肤上的时候，金硕珍难免会分心去想，他是否有什么……别的安排？所以用了不同的策略？

不能怪他这样想。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，但是他依然记得自己大学毕业后，刚刚回到老宅的那一天，他什么都不知道，什么都不了解，还任性地向金南俊提出了并不算太合理的请求，而最后他得到了怎样的一个结果。

所以他现在很乖，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，绝不越界一步。为了维持现在这种看上去似乎很正常生活，他愿意什么也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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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已经搬离了老宅，但是管家的工作金硕珍一天也没有落下。

平时他很少会去那家连锁超市买菜，因为过了金南俊他们公司所在的金融商圈再往前三个大路口，就有一大片居民区，和一家菜市场。

店里聘请了面包师和收银员以后，金硕珍的店长生活悠闲了许多。每天到店开门以后，他经常看一看店，然后就抽空去菜市场逛一逛。

但是有几次，准确的说是有好多次，将近午休时间的时候，他从菜市场提着菜往回走，离金南俊的公司还有两个街口左右，他意外看到金南俊正站在某条巷子口那杆转角镜下，一动不动地望着巷子里的某样东西……

或者某个人。

金硕珍不敢问什么。

只是后来，他闲着没事做的时候，也会偷偷去那个巷子里看一看。

长长的巷子里，只有一家看上去很悠闲、很惬意的咖啡厅，不少上班族会来这里歇息或者办公，人气不低，来来往往的，金硕珍看不出有什么人事比较特别。

可是回想起金南俊站在这里的背影，好像很孤寂，也很伤心。

奇怪的事不止这一件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店里的客人慢慢增多，不止是金南俊的员工，也会有商圈里其他公司的人来买面包充饥，或者下了班到店里坐着吃甜品。

虽然金硕珍没有见过金南俊公司里的员工们，但他自有一套分辨的公式——一般到店里来只和朋友吐槽自己工作生活的，是金南俊的员工；而另一些会肆无忌惮地说金南俊坏话和八卦的，是其他公司的人。

最近他常听到他们说起金南俊，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婚外情传闻，还有人说金南俊又在医院里养了个人，经常提前下班就为了亲力亲为地去医院看护一阵。

金硕珍听了忍不住笑，自然认为医院里的人就是金南俊的父亲，没有对这版八卦留意太多。

——直到这天夜里，玻璃房子迎来了一位衣着不凡、行为却颇有些吊儿郎当的男人。

彼时店员们正在做一天之内最后的清点和打扫，面包柜仍摆着卖剩的欧包。那人看起来并不是来消费的，目标明确地直直往金硕珍所在的收银台走去。

金硕珍抬头仔细看了看，发现在网上见过他。

“郑二少。”在来人表明来意之前，金硕珍主动打了招呼，“怎么会来光顾小店？”

郑号锡笑得真诚：“偶尔吃点甜食可以放松身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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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南俊第一次知道郑号锡可能跟自己犯冲。

那时候他刚好结束了医院里的事，赶在面包店打烊前回到这里来，就为了接金硕珍下班。

他喜欢和金硕珍两个人从江边并肩走回家的这段路。

结果紧赶慢赶，远远看着玻璃房子里灯光温暖，时间应该刚刚好对上，可是一进门发现居然还有客人在。

那客人歪歪斜斜地靠在收银台旁的蛋糕冰柜上，语调轻飘飘地说：“正好他来了，你可以找他核实一下。”

这是在聊和我有关的事。金南俊皱起眉头，大步走进去，停在一个可以隔开二人视线的地方，微微侧过身子把金硕珍挡在身后，才说了一句：“我还不知道，二少如此的公私不分明。”

郑号锡哈哈一乐：“黑社会不讲究公私分明。”

金南俊盯住他。郑号锡个子是没他高，但一点也不怵，大大方方道：“本来让我去洗白，我已经很不爽了，好不容易物色个合作对象还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好好工作。我们黑社会凡事讲究个爽，我现在看你吃瘪就很爽。”

算算时间，上一辈子的这个时候正是他扩展公司规模的时候，也正是郑老爷子着手洗白郑家的时候。但是这一世他如履薄冰，不敢再让金硕珍离这样的危险人物太近，索性干脆从源头断掉合作，可没想到郑号锡会主动找上金硕珍。

“你跟他说了什么？”

郑号锡耸耸肩：“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？”

沉默数秒，金硕珍平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：“是啊。”

金南俊回头看他。

“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？”金硕珍皱着眉，似乎也经历了漫长的自我纠结，“是真的不能告诉我吗？关于……”

“医院里的那个人。”

TBC.